网络上越来越多凄惨的求助声,新冠肺炎患者住不进医院,孕妇没地方生孩子,尿毒症患者无法做透析……我就不一一复述别人的故事了,马上我自己就陷入到更深的绝望中。
2月1日,早上还给林教授发了一段信息,告知他我们情况还好,他只回复了两个字:谢谢!我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,因为S告诉我,他上了呼吸机了。
“他自己要求上呼吸机的,说这样会舒服一些”,S这样说。但我想,那不是进了重症监护室了吗?我不敢说出我的想法。
小婴儿的爸爸妈妈还在发着烧,但也只能在他们的住地居家隔离,同样也进不了医院,即使是医生的家属,这会儿也无法可想。
医院里已经是人山人海,做一次检查要排队五六个小时,而医院始终不肯给人做那个什么核酸检测,不检测核酸就不能确诊,不确诊就不能住院,再到后来,确诊了也不能住院,因为没有床位。
人民等着他们谢罪 ,他们等着人民感恩
2月1日中午,S的弟弟偷偷给我打来电话,“姐夫抢救在,人不行了,血氧掉到60了,撑过不今晚。”
老天爷一点也不让我有喘息的机会,半点思想准备都没有,早上林教授还给我回过话的。
“一定要瞒着S和他的儿子,所有的抢救事宜你和林的哥哥商量做决定,我负责管好我们这边的事。”我的头脑一片空白,但马上就得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一下午就是心慌,林教授的照片就在床边,我心里祈祷着,这可不要成为遗像了啊!但不幸的是,最终这张照片成为网上广为流传的林的照片。
晚上又在微信上给S的弟弟留言:“别给我打电话啊,别告诉我林的消息,我承受不了!!!”
我开始谎话连篇,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编的谎言相信了。我跟S说,林的手机没电了,护士们太忙,没时间帮他充电,然后,我把S的手机断了网,她上不了微信,只有听我胡说;婴儿的妈妈想孩子想得哭,我又拍出各种笑脸的照片,孩子多乖啊,一点也不闹!刚断奶的婴儿哪有不闹的?为了哄他睡觉,我都唱了一百遍小兔子乖乖,我快睡着了,他就是不睡;对我老公和女儿那边,我也不敢说林教授正在进行抢救,原来网上都说,有基础疾病的人才会成为重症,林教授身体那么好,也成为了危重症,我怕他们知道了会为我担心。
除了撒谎,还要解决各种生活困难,最大的难题是婴儿的奶粉,说封城就封城了,就跟我们一样,一切都没来得及准备,我们就被抛进了漩涡,整个武汉市都被抛进了漩涡。
2月2日,再次向社区求助,终于有万科物业的小Y跟我联系询问情况,我跟她说了我们的困境,最后她帮我们去买了一些米面油蔬菜这些最急需的物资,但奶粉她买不到。
下午,小Y打来电话,说她们领导听说了我们的事,答应明天帮我们买奶粉。
2月3日下午,小Y送来了4罐奶粉和一些我们最急需的物品,她自己开车去买的,此刻,我觉得她就是救命恩人。
2月4日,给林教授的微信上留言:“心都揪疼了,老林,我等你回话,我跟阿冰,还有你哥哥说,不许他们告诉我说你的消息,我只等你跟我说,我耐心等,你也加油啊!”
2月6日,林的哥哥还是给打我电话了,“他需要转到同济新法医院病区,那里才有ECMO,但转运过程中有危险,转还是不转?”“你们做决定,我的意见是转。”
曾记得我母亲生前告诉我,在任何情况下不对她进行抢救性治疗,不进重症监护室,但面对林教授,我作不了决定,也无权做决定。他才62岁,谁能够就这样放弃?不转院就是放弃,转,可能还有一线生机。
2月7日,李文亮去世的消息再次打击着我,那个31岁,病情一度好转,不想当逃兵的李文亮走了,这种病是如此凶险,林教授能逃过一劫么?
“老林,知道你还在坚持,儿子儿媳都好转了,就等你了!”我继续在微信中给林教授留言。
各种消息在漫天飞舞,我希望是真的,它却是假的;我希望是假的,它偏偏就是真的。
与2003年非典疫情的不同,那时形势虽然也很严峻,但广东、北京之外的地方受影响并不严重。那时我买过10个口罩,最后基本没怎么用上,死亡率说是比现在的新冠肺炎高,但全国累计病例5327例,死亡349人,相对武汉人来说,基本没有很大的影响。而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就不同了,武汉人多多少少会听到你的邻居同事亲戚朋友被感染了,还有谁谁谁的什么人去世了……我不想说人间惨剧这个词,但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合适的词。
2月7日湖北新增2841例,凄厉的呼救声仍不绝于网。不敢多看了,我把自己的阅读范围缩小到以前的记者同事群和大学的同学群里,这里面基本是干货,国内国外社会经济政治文化,特别是关于疫情的,还有记者朋友精准到位的点评,为我节省了很多时间。也是在这个时期,方方的封城日记成为我的每日必读。
我也是一个不想给政府添乱的人,所以我不转述道听途说的新闻,我写的事都有根有据。在林教授命悬一线的时候,他还有另外的亲人遭遇不幸:
大年初一到武汉普爱医院西院看发热门诊,医生查看肺片,说双肺感染,这样的病情要住院,但现在住院的流程是必须由社区上报才行,所以先在门诊打点滴。到注射室,患者及家属二三百人挤在一室,排队延续到走道之外,一个护士在那里打针,等了五六个小时才打上针。
初二精力不济,勉强到医院去排队打针,也是等了几个小时才打上针,连续两天都是早上出门,排长队等候,再打针几小时,晚上天黑才到家。
到初三,精力完全跟不上了,想去医院也走不动了,只能在家求助,请社区上报住院申请,社区说要等候审批,但一直无回音。
初四,凌晨零点半不到,家人在社区群上求救。有群友回应支招打市长热线,还有的向社区值班人员咨询。到早上七点多,07网格回话:从初二开始社区书记每天不下十几个电话,天天向上反映病人住院需求,还说如确诊医院一定会收的,社区书记也回答每天在联系,并转发《XX区发热病人救治工作流程》。这期间家人还向街区市热线及120求救,答复统一是报社区,而社区所能做的事就是上报,然后没有回音了,社区救助实际上就是一句空话。初四上午十时前后,患者呼吸困难,时断时续,情形危急。在家属反复向120求救,并确定有医院接收——这种情况下,120救护车终于来了!他们拿着担架,爬上四楼,看到的只是一个刚刚停止呼吸的死者……
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。
2月8日,我再次向社区的小Y提出请求,我们的生活物资不够了,可以再帮我们一下么?小Y说,我也很害怕,我不敢去超市了,我有两个小孩,家里还有老人。
我真的很能理解,这时候的武汉已经弥漫着恐怖的气氛了,每日新增确诊人数数千人,关键是传染性那么强,什么气融胶之类的新名词,让人感觉仿佛看一眼都能被传染。我感觉疫情处于失控的状态,有病的住不进医院,住在家里往往又是一大家子一起感染,家里死了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都有。